爱丁堡的房子依山而建,父亲取笑说我住在山上。4月天的苏格兰8点后才日落,7点半的太阳照在公寓旁边的古城堡上,遍地黄花,叫人不由得想起张爱玲所说的看七月巧云、听苏格兰兵吹风笛,和吃盐水花生。喝傍晚那一杯苦苦的黑咖啡,波兰教授的橘色长袜,西班牙女生坐在咖啡馆的玻璃窗后面优雅的抽烟,校园里的长尾巴松鼠,夜半醉归者的高歌…突然下雨了、下冰雹了、4月的半夜下雪了,5分钟以后的墨镜和大太阳,一年四季的长围巾和短袖T-Shirt。一个日常生活里的游乐场城市,寂寞人生里的美好细节。
The Mound Place
爱丁堡城堡的旁边是一栋粉红色的豪宅,再旁边是爱丁堡大学的一栋学生公寓楼,再过去则是神学院。在公寓楼与神学院前的那一段不太长的鹅卵石路叫做The Mound Place。
依山而建的爱丁堡,以城堡为界,城堡以南是Old Town,以北则是New Town. 新旧两城之间有着地势上的极大落差,因此从The Mound Place俯瞰,下面的新城一览无余。 新城的Princes Street Gardens曾经是中世纪用来淹死女巫的Loch(湖),到18世纪建起New Town之后将湖填平而做成了城市中心的公园,夏日之际便繁花似锦。
花园旁边是苏格兰国家美术馆,再过去是高大尖顶的苏格兰纪念塔(Scott Monument), 再旁边就是在建在大桥底下山谷之中的Waverly火车站。Princes Street Gardens前是著名的购物街Princes Street,再跟着则是一大排的与Old Town的中世纪风格完全迥异的,在城市建筑史上盛名的乔治时代建筑。从New Town再延伸过去,则是深蓝色的北方大海。
夏天的时候,日光充裕,天光漫长,早上4点天就亮了,而夜里11点才黑下去,仿佛时光是用不完的。住在The Mound Place的老公寓时,我跟朋友们会拿瓶白葡萄酒出来,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一边晒着下午6点的太阳一边喝。晚上10点的黄昏日落,那段鹅卵石路上总是留连了许多发呆忘返的人。
黄花遍地,天空被落日慢慢涂成浓金色,云彩迅速的移动着。穿格子裙的苏格兰兵永远在Princes Street吹着他的风笛,笛声散落在风中。
The Elephant House
The Elephant House在George IV Bridge 21号,刚好在The Royal Mile和爱丁堡大学的中间。这间风格独特的咖啡馆在成为各国游客的必经之处前,曾是爱丁堡大学的学生打发时间的地方,也是我爱流连的之所。
据说老板曾在澳洲工作,厌倦朝九晚五的日常生活后便去了印度非洲等各国游历,一路收集了无数的“大象”。木头雕刻的,陶瓷的,牙制的,数不胜数。于是终于回到家乡爱丁堡开了这间咖啡馆,用来陈列他的收集。实在是太多的“大象”,假使要好好看遍每一只的“象”,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。
咖啡馆的名声来自传说作家J.K. Rowling曾在这里写作她的她的第一和第二部的Harry Potter中的部分章节。但其实除去传说不算,这间咖啡馆也实在是这个寒冷城市中最波西米亚的spot,随处充满了文学的气质。
从门口进来是前厅,右边是吧台,左边是供客人上网的一排电脑。地板是旧木头,而跑堂们常常是嬉皮打扮。经过渐渐窄下去的过道便是后厅,而过道中是大块的广告启事牌,免费供客人张贴找工作或是找同居室友的广告。后厅很大,依旧是木地板,天花板极高,垂下来的是旧式的铜制吊扇和蕾丝边的昏黄吊灯。厅的一边是漆成橘红色的墙壁,上面挂满了大象的油画;另一边则是大片的玻璃窗户,窗户旁边摆了大簇大簇的绿色植物,而透过窗户则可以看的见Greyfriars墓地和爱丁堡城堡。
在我最喜欢的位子里,一处是靠窗的桌子,坐在那里读星期六的报纸或是喝茶,抬起头便可以看到中世纪的城堡;另一处是靠墙的大桌子:厚实的大木头餐桌,可以坐六个人,但是即便是你一个人去也不会觉得尴尬,因为单身的人总是自自然然的拼坐在一起,喝茶,读书,或是用电脑写字,各自顾做自己的事情。
空气中总是游移着六十年代的爵士,低低的吟唱着。冬天里天光短暂,下午四点半跑堂的便过来点了蜡烛。烛光里看着大窗户外面的夕阳一下下的沉落下去,天色在光秃的树梢间慢慢的变成很淡的橘色与蓝色的相间,世界在这个颜色里仿佛 沉入水底,咖啡馆里的人则是安静潜游的鱼,水流的很慢,只是慢慢的沉沦。在这流的极慢的时间里,可以闻得到蜡烛燃烧的味道,这便是欧洲在寒冷冬天的味道。
Sandy Bell’s
Sandy Bell’s 是在George IV Bridge与Forrest Road的交叉口的一间小酒馆。酒馆总是有音乐家的现场表演,夜夜笙歌演奏苏格兰或是爱尔兰的民乐。酒馆开了很久了,吸引着固定的客人,且充满了神秘色彩,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在某一本背景设计在爱丁堡的小说中。门面是漆成赭红的,暗黄色的玻璃窗上又贴了万花筒似的彩色透明纸。透过玻璃隐隐的可以看到酒馆里的灯火,和听到音乐中的声色。
严格意义上这是一间老年人的酒馆。在爱丁堡这个学生和年轻职业者占很大比例的城市,Sandy Bell’s却很少可以看得到太年轻的人。坐在吧台点一pint的Guinness,然后用手指在浮在黑色啤酒上的肥硕的泡沫上画出一枝Shamrock,音乐也就跟着起来了。
10点钟的时候酒馆总是挤满了人,连坐的位子都没有,小小的空间都站满了人。有人带着大狗进来,长毛的大狗安静的不停在人与人之间摇着尾巴走来走去。演奏的音乐家白天都有自己的事业,只是晚上为了兴趣而聚在一起表演。那个扎马尾戴眼睛的弹吉他男人,和那个拉提琴的男人对视着;他快时他也快,他慢时他也放缓速度;各自的嘴角都含着棋逢对手一般的微笑。这个时候开始下雨,雨水顺着花玻璃缓缓的流下来。穿了白色裙子和凉鞋的中年女人开始跳舞,裙裾摆动着像一朵开放的栀子花,在昏黄的灯光里耀眼的闪动着。
我跟我的朋友说,这里仿佛是1930年代的上海,苏格兰人的小酒馆。在那个时代遥远的东方,为了发横财的苏格兰人混在英格兰人和爱尔兰人中间,飘洋过海来到上海。思乡的人开了自己的酒馆,于是有了上海的苏格兰人酒馆和土豆炖菜。红头发皮肤苍白的苏格兰人坐在木头桌子旁大口的喝他们的pints和威士忌酒,只是坐在身边的是眼睛细长的上海女友,操着上海口音吃力的讲着半生的英文。殖民时期的浮华和靡丽,让人一下子恍惚起来。音乐停下来时,音乐家都到门口抽烟了。在我的朋友里,Marianna是一个小提琴手,她偶尔也同这些人一起演奏。她笑着说,要不要听一点他们的闲话,他们是去抽大麻去了。
一路都是中世纪的灰暗建筑,慢慢的沿着坡往下倾,远处可以看到大海,只是不知道要走多少远才可以到,仿佛是黑暗的中古世纪,要过多久文艺复兴的开阔才会开始。
“在爱丁堡散步才是正经事”
在天光还长的时候,在没有风的日子里,爱丁堡是适合散步的城市。傍晚7点吃过饭,日光还长着,从the Mound Place出发,到the Royal Mile,顺着石板路一路走下去,经过印度人开的挂满苏格兰旗的旅游纪念品店,常年开着的Fringe Festival的office, 画了绿色的太阳花的Always Sunday咖啡馆;跨过North Bridge,走到the Royal Mile的下一段,一路都是中世纪的灰暗建筑,慢慢的沿着坡往下倾,远处可以看到大海,只是不知道要走多少远才可以到,仿佛是黑暗的中古世纪,要过多久文艺复兴的开阔才会开始。
经过一些咖啡馆后到达Scottish Story Telling Centre。这个centre展览着关于源自苏格兰的文学名著中的史蒂文森,Peter Pan,Queen Mary的故事种种。Centre的咖啡馆临街,坐在它木桌子坐下来喝杯咖啡,透过大片的窗玻璃可以看到这个仍保留着中古世纪样子的城市。对面的房子一楼的墙上刻着New Palace Cinema(新宫殿电影院),想来曾几何时是个电影院,但如今只是人居的公寓。
过了Story Telling Centre便往左转到Jeffery Street。从那里可以望到Carlton Hill。山上立了极像雅典神庙的建筑,爱丁堡也因此而得到“北方雅典”的称号。Waverly火车站便在前方,它的上方是巨大粉红的North Bridge,将新旧两城连接起来。在不到Market Street一点的地方拐进一处小巷子,Fleshmarket Close,即苏格兰侦探小说家Ian Rankin在他的侦探小说”Fleshmarket Close“中谋杀发生的巷子。
窄窄的巷子猛的上坡,连通着Cockburn Street。巷子虽窄小,却是内里乾坤,有一间叫做Half Way的pub,藏匿在旧石头建成的房子里。旁边是一间理发店,叫做Hair By Alfie,剪头发再洗是十块钱英镑。
这条巷子也是电影《Hallam Foe》中的男主角少年Jamie Bell第一次见到女主角的地方。Jamie Bell被警察追,于是沿着自来水管爬到楼顶上去,第二天早上他从楼顶望见女主角从楼梯上来,便是在那里。不禁赞叹导演对这座城市了解的到位。当漫步走到时髦的Cockburn Street时,也许转进那家老式的糖果店买一把彩色的糖果,甜蜜的结束这小小的散步。这个时候也可以回家吃块蛋糕,喝土耳其茶了。